摘要:我生于隴東,長于隴東,對隴東大塬有著深刻的了解與特殊的情感。大塬的遼闊與深厚,于我而言,不僅僅是腳下的土壤,更似師長,亦如摯友,塑造著我內(nèi)在的精神原力與為人處世的法度。
我生于隴東,長于隴東,對隴東大塬有著深刻的了解與特殊的情感。大塬的遼闊與深厚,于我而言,不僅僅是腳下的土壤,更似師長,亦如摯友,塑造著我內(nèi)在的精神原力與為人處世的法度。
在隴東的廣袤大地上,我如同大塬的孩子般成長,抬頭是大塬,俯瞰亦是大塬。大塬望著大塬,大塬連著大塬,大塬護(hù)著大塬。它們像是大自然的秘密語言,交織在一起。我們從大塬的腹地中汲取生命之源,先祖的魂魄也與大塬的泥土相融,我與大塬,已血肉相連,共享生命的韻律。
大塬,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。歡樂時,于大塬前放聲高歌,道情的旋律在大塬的褶皺間回蕩;憂郁時,向大塬傾訴,大塬靜默地回應(yīng),如療愈的良藥,驅(qū)散心中的陰霾,喚醒內(nèi)心的平靜。
我讀大塬,從清晨便開始了。雞鳴穿透夜幕,早起的人們放下門閂,推門而出,大塬就橫臥在眼前,攪著夜色黑乎乎的一片。大塬邊上露出幾片白色,倒像是一只只綿羊,欲隱欲藏,和晨霧做著游戲的樣子。
很快,太陽跳出目之所及的那片大塬,先是一個點,像筆尖滴落的墨水,在云層中泛出青藍(lán)色,微微露出魚肚白。這時,有經(jīng)驗的人,若看一看這大塬的顏色,便能準(zhǔn)確判斷出天氣的變化,仿佛他們早已將這大塬解讀得透徹而又深刻。大塬的每一次變化,都是農(nóng)耕文明的無聲詩篇。
當(dāng)日頭攀升得更高一些的時候,太陽宛如縷縷金線般徑直穿透云層,璀璨的霞光瞬間四射開來。那是一種極為獨特而別致的紅,輕柔地籠罩在大塬的頂部,又從草叢的縫隙間滲漏下來,如同璀璨的珠簾般懸掛在大塬之上。
此時再望向眼前的大塬,就仿佛披上了太陽慷慨賜予它的絢麗霞帔,似熊熊燃燒的火焰之光,又如桃花飄落于雪地之上,那蓓蕾般的血紅之色,肆意地澆染了整個大塬的坡面,大塬的輪廓也在這絢爛的色彩中漸漸清晰起來。
這時,沉睡中的大塬蘇醒過來了,草木抖擻著晨露,鳥兒開聲譜曲,野兔蹦跳前行,野雞振翅而起,滿坡的野菊花和苜蓿開始漸次盛開……它們各自演繹著生命的樂章,大塬也就熱鬧起來了。
小時候沒事就喜歡發(fā)呆,一發(fā)呆就喜歡看大塬。我總想著,這大塬是怎么來的?大塬有沒有生命?是不是像人一樣,也會有喜怒哀樂呢?想久了,腦殼疼,也沒得出答案,還是覺著看大塬舒服些。大塬那起伏的線條,如同大地的紋理,自然地在天地間流淌,給人以踏實、力量。
我記得院畔前有兩株樹,一株傲然的楊樹,古老而堅韌;一株歪斜的杏樹,它們的枝丫間掛著一根繩索,成了平時晾曬衣物的所在。
閑時,我總會雙手緊緊抓著繩子,用力地蕩來蕩去,然后將頭向后彎下去。在那個瞬間,眼前的大塬就好似一張巨人的臉龐,那般清晰真切。有時一緊張,雙手不自覺地一松,頭上便會磕出幾個紅疙瘩。然而,沒過幾天,我又會像往日那般,興致勃勃地去細(xì)細(xì)端詳那大塬。如今回想起來,依然覺得這是一件極為愜意的童年趣事。
多年后,我終于領(lǐng)悟到,那廣闊無垠的大塬,蘊(yùn)藏著生命的奧妙。大塬幾百年才變個模樣,再過幾百年輕輕抖落塵土,舒展身軀,仿佛關(guān)節(jié)僵硬時的活絡(luò)筋骨,隨之而來的,是大塬面上幾塊泥土的墜落。若有人說要征服大塬,那便是誑語了,等把大塬讀明白了,就會懂得“敬畏”二字的含義。大塬也是有靈性的,且不說大塬中百草入食、入藥者幾何。無論現(xiàn)在還是過去,人對大塬都是極為崇拜的。古時人們遇到旱災(zāi),要向大塬上的神靈祈求甘霖,即使是尋常百姓,也不例外。沒有人敢對大塬不敬,懷有邪念之心。
大塬有著獨屬于自己的色彩,那顏色或是明艷的黃,或是深沉的黝黑,或是充滿生機(jī)的青,或是濃郁的褐,亦或是如鋼鐵般堅毅的紅、如歲月沉淀般的赭紅,每一種色彩皆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渾然天成地交織在這片廣袤的大塬之上,構(gòu)成了一幅獨特而壯美的畫卷,不同顏色的大塬,傳達(dá)出不同的意趣。隴東的大塬多厚重質(zhì)樸,不丟風(fēng)骨;大多各具特色,不失韻味。大塬有自己的聲音,大塬在風(fēng)中吼,在雨中泣,在冰霜中則是空谷足音。在隴東,不同地方的大塬在地形地貌上存在一定的差異,但是大塬所蘊(yùn)藏的神奇力量,卻是驚人的一致。
大塬有多重性格,時而莊重,時而險峻,時而深邃。它們仰面向上,沖天而起,雄渾而又厚重,我想這或許就是大塬的骨氣吧。大塬是含蓄的,它并不張揚,把最好的饋贈都藏得極深,不會讓人輕易探究到。你看那珍貴的石油、煤炭都藏于隱蔽之處,實則在傳遞“度”的哲學(xué)。只有合適的才是最好的,不必刻意強(qiáng)求,這就是中庸之道,這理從書中來,卻遠(yuǎn)沒有從大塬中體悟來得更加真切。
大塬是最富有的,從面相上看,你又怎么知道它的腹中有多少力量,有多少寶藏?故大塬不可貌相,人亦然。
有大塬的地方一定有風(fēng),有風(fēng)的地方不一定有大塬。風(fēng)被我們叫作自然之力,而大塬是風(fēng)之源。要不然怎么說“塬高風(fēng)疾”呢?當(dāng)風(fēng)從隴東大塬上輕輕拂過,便會裹挾著別樣的氣息而來。風(fēng)化作雨,雨匯聚成河,河奔騰入江,江滔滔入海。每一縷風(fēng)都擁有其獨特的氣質(zhì),時而輕柔得如同拂面的細(xì)紗,時而猛烈似呼嘯的猛獸;時而溫暖仿若春日的暖陽,時而寒冷恰似冬日的冰霜。每一縷風(fēng)都具備鮮明的個性,亦有著自身的坐標(biāo)。仿佛這風(fēng)并非僅僅受氣壓和地球自轉(zhuǎn)的驅(qū)使而流動,倒更像是每座大塬特意派出的使者,神秘之中蘊(yùn)含著無盡的力量。
當(dāng)你陷入迷惘之際,不妨靜下心來讀一讀大塬,或許會令你瞬間頓悟許多。唐代詩人劉禹錫說:“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”依我之見,“塬不在高,讀懂就行。”同樣的大塬,不同的人懷著不同的心境,便能悟出各異的道理,進(jìn)而造就各自不同的人生,而這些不同的人生又共同匯聚成了豐富多彩的人生世界。群塬宛如一部熠熠生輝的史書,被先輩們用蜿蜒曲折的小路精心裝幀成冊。有人說塬是一部無字天書,然而我卻并不認(rèn)同。大塬是有氣息、有文字的,大塬中的一墩土堆、一根綠草、一朵鮮花、一只野兔,皆為文字。正是這些文字,看似無端卻又有序地排列著,供世人一代又一代地閱讀,源遠(yuǎn)流長,綿延不絕。
智者樂水,仁者樂“塬”。夕陽西下,大塬的臉像被時光暈染的古畫,色彩斑斕卻又透著歲月沉淀的滄桑。那起伏的輪廓在余暉中若隱若現(xiàn),仿佛訴說著古老的故事;又似一片沉靜的銅版雕刻,每一道溝壑都是歲月刻下的痕跡,凝重而深沉。它像是歷史深處的秘境,透著幾分神秘,令人神往而心馳。
編輯/趙俊陽